问渠ESG人物丨友绿智库黄俊鹏：中国的ESG应该推出符合国情和行业特色的评价体系
当前，随着国内ESG实践的逐渐深入和房地产行业的周期性转型，房地产企业正从过往的唯规模、唯速度，转向开始关注健康、绿色、企业管治、员工关怀、社会效益等ESG相关领域。如何提高ESG评级、如何向投资者展示长期经营能力为企业融资拓宽渠道等成为行业共同面对的话题。
为此，凤凰网风财讯ESG指数频道联合多家专业机构启幕全国首个“ESG联盟”、面向全国企业召集「企业责任官」，分享多维度的房地产ESG建设优方良策。
本期受访嘉宾：黄俊鹏
友绿智库创始人，中国建筑节能协会低碳健康地产专业委员会秘书长
近日，友绿智库创始人黄俊鹏博士接受风财讯独家专访时表示，我国的ESG发展，应在吸收和消化国际先进理念的基础上，结合我国国情和行业特色，推出属于我们自己的ESG评级体系。黄俊鹏博士还表示，我们应该通过ESG改变金融市场对企业信用的评级方式，即ESG表现越好，融资成本越低，让在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方面勇于投资、勇于开拓的企业，得多更多的关注和资源倾斜，这才是ESG最重要的职能和价值。
以下为本次访谈实录：
Q1风财讯：不论是收官不久的财报季，还是即将迎来的半年报季，皆是从财务指标上反映出企业的短期盈利能力。而ESG指标则是反映了企业长期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如何平衡二者间的关系？
A1黄俊鹏：ESG本质上是一种源于资本市场的价值投资理念。从目前的ESG指数来看，ESG并不意味着收入和利润。ESG评价很高的企业，并不一定利润率就高，反之，ESG评级低的企业也不一定代表利润率低。相比企业的财务指标，ESG体现的是价值观，因此二者是完全不同的维度。从短期目标来看，企业需要追求利润的最大化，但在利润最大化的过程中，需要一些制约和约束，最典型的就是碳排放限制和企业的社会责任。就房地产企业而言，环境层面包括企业绿色建筑的数量、占比，以及在健康建筑、绿色建筑、碳排放总量和强度方面的实际表现，当然还有社会责任层面如员工关怀等指标以及企业管制层面。这些体现的是都是企业的价值观。
如果价值观正确，企业在时代的节奏中自然而然会具备一些良好的发展条件，例如可能会得到更多的政府支持，或是更多的资本认可。但是这些都只是一些外在的，内在方面则是企业本身是否符合市场的需求，有没有满足消费者的需求，这方面也很重要。
因此我觉得长期目标和短期目标并不冲突，两者是辩证统一的。企业既要追求业绩良好的财务指标，又要追求ESG层面的最优化。两者之间也应该平衡发展，不能纯粹为了盈利，就不去考虑企业的S（社会责任）和E（环境责任），反之亦然。
Q2风财讯：作为投资者，如何从ESG评级方面着手来甄别出什么是“好企业”？
A2黄俊鹏：针对这一方面，一定要辩证地看。ESG相对而言比较主观，因为ESG的投资理念，本质上是价值投资，而所谓的价值对每个时期、每个人来说都会有所不同。
截至目前，全球已有600余家ESG评级机构，即便是在国内，评级机构的体量也很庞大。不同的评级机构给同一家公司的评级差异可能会非常大。例如有的机构给A公司评级第一，有的给A公司评级倒数第一这样极端的情况。市场对ESG中各个议题的理解和偏好不同，那么ESG里面考察的议题也不一样。以MSCI为例，其ESG有37个议题，这个议题里面涵盖了很多全球性的话题，如劳工平等、妇女权益等。我国有特有的价值体现，例如扶贫、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等，这些在西方的价值体系里是没有的，但也应该纳入ESG议题中。
所以，我们在房地产行业做ESG相关的判断时，一定要注意以下几点：
第一，要考虑到ESG的主观性，不同的机构有其自己的价值观，导致了不同机构对同一个企业的ESG评级差异比较大。
其次，要考虑到行业差异性。在西方的一些评级体系中，他们为了所谓的“公平”和标准化，并没有考虑行业的差异化，这种差异化应该受到重视。我们要考虑到不同行业的属性，不能用一把尺子去衡量所有的行业和企业。
第三，要落到我们自己的房地产行业中。房地产行业也有自己的行业特点，过去中国的房地产行业是重资产的模式，这就意味着房企的资产负债率会比较高。但是把这样的逻辑放到公司治理的逻辑里去，一定要用三道红线去约束，否则就会导致一些企业的经营危机。
还有一个，就是目前金融市场对企业信用的评价方式问题。以前的房地产开发商，能够贷到多少款、得到多少利率，取决于企业的规模，规模越大利率就越低。这样会造成一个后果，企业在规模方面追求越大越好。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通过ESG改变金融市场或者投资人对企业的信用评价方式，进而改变金融市场对企业信用的评价方式。即ESG表现越好，贷款或债券的利率越低，这才是ESG最重要的价值。我们应该鼓励在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方面勇于投资、勇于开拓的企业，使其得到更多的关注，以及更多的资源倾斜。
另外，我认为应该将创新加入到ESG的评价指标里面去，作为ESG的一个重要的议题，因为科技创新既是房企的社会责任，也是增强房企自身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的一个重要手段。作为中国特色的一部分，共同富裕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如乡村的振兴和扶贫等维度，也应该放到ESG的议题中。
Q3风财讯：前述对话中您提到，全球ESG评级机构现已超600家，各家的评价标准也不尽相同。您能否介绍一下贵机构在评级过程中有哪些差异性，融入了哪些本土化元素？
A3黄俊鹏：我们每年会发一份研报，并针对房地产开发企业的绿色开发竞争力也会出一份榜单，并且已连续刊发了12年。关于这个议题，我们确实有一些深入地思考，差异性体现在3个方面。
首先，我们的部分指标与现有的ESG评级的通则是相似的，但是我们的颗粒度更细。例如在环境信息的披露，现在市面上金融机构通常仅仅考察碳排放的信息数据，但这远远不够，因为有的企业碳排放的数据可能存在问题。例如目前已经有很多房企开始披露碳排放数据，有的企业的年销售额达到了300多亿，但公布的碳排放数据只有0.25吨。万科是2.3万吨的水平，而新城控股大概有77万吨，经过横向对比就会发现企业在披露碳排放数据时存在着不同的标准和边界。所以我们在考察企业评级的时候，我们会去考察数据的专业性、真实性和可靠性。
第二，我们也增加了一些额外的维度。我们推出了我们的评价模型——“六力模型”，即产品力、运营力、创新力、产业力、管理力、公信力，以此为房企在ESG领域的拓展提供中国特色的规范和指南。我们将过去十多年的经验总结和提炼形成了《房地产企业环境、社会和管治报告评价标准》，目前该标准正在编制中。
第三个不同是由独立的第三方专业机构去评，而不是由金融机构自己去评。
每个行业有自己行业的特征，我认为ESG在未来的发展，每个行业应该有自己的评价规则。房地产行业也应该有自己的评价规则和信息披露标准，在房地产行业从侧重开发到侧重运营这个转型的过程当中，评价机构的评价指标也要有所调整。我们希望金融机构应该打开视野，看看我们这个行业的专业机构是怎么看待自己行业的企业的。
Q4风财讯：您是如何看待国内ESG评级在未来的发展趋势的？
A4黄俊鹏：我认为在未来，我们国内ESG重要的发展趋势是要建立自己的ESG的评价体系，有自己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是我们在认可和遵守国际规则、吸收和消化国际先进的ESG理念的基础上，结合我们国家的国情和行业特色，推出属于我们国家自己的ESG评级体系。接下来很多年，会有很多机构、很多行业推出自己的ESG的标准，并将逐渐从百花齐放到日趋统一。随着越来越多的社会主体开始加强对ESG话题的关注，也会为ESG带来更多的变化。这其中也包括了我们对企业经营理念的变化，同时对“双碳”目标也是一个很大的促进。
Q5风财讯：您认为一份高质量的ESG报告，应该符合哪些条件？在披露方面，应该注意哪些事项？
A5黄俊鹏：有些企业的业绩报告，你会发现都是一些做公益的，如扶贫、看望一下老人、看望一下孤儿院等等，这类的ESG报告显然太肤浅了。我觉得衡量一份好的ESG报告有几点很重要：
第一是数据的可靠性。这些数据要可靠、可查、可验证。例如碳排放数据、绿色建筑的数据、发明专利的数据，这些数据都能够非常好的反映一个企业的经营水平、可持续发展能力，以及应对风险的能力。
第二是全面性。即不可避实就虚，不能哪方面做的好只披露哪一方面。对于房地产企业可以制定这样一套准则，即哪些议题是必须披露，哪些议题是可以不披露或选择性披露的。以房地产公司非常关注的碳排放问题为例。对于一个以建造住宅开发为主的房地产企业，在建造过程中产生的碳排放算不算它的减排义务？有没有减排责任？这个这个议题真的要算，那将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对房地产企业来说，可能承担不了这个责任，而且住宅作为产品一旦售出也不再属于自己了。针对这种情况，应该有一套标准的规则去告诉它，已经售卖出去的住宅这部分的碳排放，可以不计入到企业的ESG里环境信息的披露里面。监管责任和披露责任都具备了，但减排的的责任需要清晰界定。我们在对面向房地产企业时，也需要向其传达这样的理念，同时也算帮助企业解决一个问题。
最后一点是有据可依。做ESG信息披露和报告撰写的时候，要找专业的机构去做，要用我们国家自己的规则，用我们自己的标准来做出有中国特色的报告。
Q6风财讯：前不久北京市住建委在考察时透露，北京已建成绿色建筑1.66亿平方米。您怎么看待绿色建筑？
A6黄俊鹏：首先，房地产企业开发出来的绿色建筑大部分是卖出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会自己持有。像金地、碧桂园、万科这类以住宅开发为主的企业，它们的房子是卖出去的，做绿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绿色建筑、超低能耗建筑会增加房企的建造成本。那么为什么要做呢？从ESG的视角去考虑，在友绿主编的《房地产企业碳中和评价导则》标准里把减碳举措中的“绿色建筑”归类为“服务社会的绿色转型”。因为他们自己建造出来的绿建这部分，我们放到了范围三供应链端的碳排放这个维度，那也就意味着这部分不是属于企业自己的碳排放，那么如果减排了，那就是尽到社会责任了。换句话讲，做绿色建筑既符合ESG里面的“E”即环境保护，同时也尽到了“S”即社会责任里面的一部分，这部分的本质是服务了社会的绿色创新，这同样也是一种社会责任。
比如说房企可能做了外墙保温之后又做了遮阳、加装了太阳能，这些会减少住户在使用过程当中的碳排放和能源消耗。但是在使用过程当中，房子产权已经归住户了。因此，这一部分的本质是服务了社会的绿色创新，这同样也是一种社会责任，应该把这部分也加入到“S”即社会责任这个议题里来。
第二点就是房地产公司搞绿色建筑，对一些自持物业就更有必要了。绿色建筑有利于降低持有项目的运营成本，降低自身的气候风险和碳风险。
Q7风财讯：日前，浙江省湖州市获批成为全国首个绿色建筑和绿色金融协同发展的试点城市，业内认为此举既是绿色金融改革创新领域，又是房地产行业绿色转型的重大突破。您认为，绿色金融与绿色建筑想要相互助力发展，需要采取哪些措施？
A7黄俊鹏：目前金融领域普遍的做法是只认项目不认企业，有项目就可以申请绿色贷款。而湖州市的逻辑则是既看企业也看项目。
我认为在绿色金融支持绿色建筑发展时，不能只看项目。我们需要既看项目，也看企业。而所谓的看企业就要看企业的ESG报告。所以ESG在绿色金融支持绿色建筑的过程当中，能够起到重要的作用，它能实现对企业的考察，而不是停留在在项目层面的考察。所以我觉得ESG对未来绿色金融支持绿色建筑的发展会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这也是我们在编写《房地产企业环境、社会和管治报告评价标准》时重点考虑的一项。
我也希望有一个重大的变化，希望大家能共同呼吁——不要再沿用以前的对企业的资信评级的方式，即通过企业规模来确定利率，而是调整为通过经济效益和环境绩效共同来判断企业的融资成本。这也是我们在编制房企ESG标准时的核心出发点，希望能够为行业带来一些改变。
